“端和通寶、端和通寶，全是端和通寶，竟連一枚長泰制錢都沒有麽。”

傅長歌瘋狂地翻找起來，他看著手中在辛州城找回的幾枚銅錢，又隱約記起那山上樵夫曾言三月初十，好像還提起過碧華劍派。

“碧華劍派？我怎麽從未聽過……不對，是有的。當年狄人南渡，抗狄抗到滿門戰死一人不剩的不就是碧華劍派麽。可狄人南渡還是文皇帝的時候的事呢，如今這文帝的曾孫都死了……我親眼見，絕不會錯……”

這時傅長歌才想起來翻出那張路引好好查看一番。打開那張路引，那雙慣常握刀握劍穩如泰山的手這一刻竟抖了起來。他覽過年齡籍貫等等不提，終在最下方看見一行小字：端和十三年。不是傅長歌認為的寶和，也不是別的什麽，端和十三年，文帝尚且未出生，離狄人南渡更是還有三十年。

為什麽是三月不是四月、為什麽是辛州而不是新州、為什麽石城墻成了土質的……這所有的為什麽在他看到那一行字的瞬間全都有了解釋。

傅長歌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周圍是扛著大包行色匆匆的腳夫、走街串巷沿街叫賣的貨郎，街兩旁的院落內傳來鄰裏間嘰嘰喳喳的家長裏短和起竈燒菜伴著煙塵的飯香。周遭的一切伴著下午的斜斜的日光，都顯得溫馨而頗富生氣。可這些距離此時的傅長歌都太遠了，他現在覺得渾身發冷，不住地打起寒顫來。

傅長歌是聽過爛柯人的故事的，只是他從未想到這種事有一天會落在自己頭上。

他如今看到的、聽到的、觸摸到的，這一切，都和他隔著漫長的時光。

他回到了百年之前。

傅長歌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運興縣的了，他在酒夜滑入喉嚨的那一瞬才驚覺自己已騎著馬走在了官道上，遠處朦朦朧朧能看見辛州城的影子，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在水囊中打滿了酒的。傅長歌內腑有傷、內力受損都還未養好，他本不該更不能飲酒。

可也只有酒，能解他此時的愁了。

酒喝著，傅長歌的腦中卻也不消停，他所經歷過的一切此時都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腦海裏流轉起來，甚至一些往昔已經記不清的細節此時也分毫畢現。說來也奇怪，傅長歌的酒量並不算出眾，飲個半斤多便足夠他醉了，今天也許是傷處仍是疼痛的原因，他越喝神智卻越是清明，思緒也轉得越快。

他看見天邊緩緩墜落的夕陽和一片赤紅的晚霞，他看見辛州城門從車水馬龍到空無一人再到大門緊閉，他看見胯下的馬兒走出官道慢悠悠走到路邊樹林去吃草……傅長歌從未覺得自已所看見過的一切像今天這般鮮活而真實，像是有一把利刃刺破了他的腦海，把這些都深深刻了進去。

傅長歌手中的酒囊落在了地上，醇香的酒液緩緩淌了出來。

“終於還是醉了啊。”

……

正是暮春時節，雖還不到夏日，林中的蟲鳴聲一陣一陣已是不小。傅長歌醒來卻仍是一動不動，他就這麽閉著眼聽著野外頗有些嘈雜的夜聲，細細想著這兩日來的種種。待到確認再無一絲遺漏，心也終於平靜下來後，傅長歌睜開雙眼緩緩站起身來。

“你倒是還在”傅長歌摸摸身邊的馬，想起身上還有些爐餅，便撕開餵給馬兒一些。

馬兒吃完，傅長歌也徹底從酒中醒了過來。他看了看天上月已西斜，自知不該耽擱太久，卻不翻身上馬，仍是牽著馬向之前的鎮子走去。

進了鎮，聽見更夫打更的聲音，才知已是三更。遠遠看到客棧門前還有一點昏黃的燈光閃爍，傅長歌沒有向直接走過去。他牽著馬又繞過兩條街，來到客棧後院墻處，把馬輕輕拴好，雙腳在墻面上清踏兩下翻進了客棧裏。

傅長歌就似一只靈巧的貓，三下兩下就坐了房間的窗臺上，沒發出一點聲響。他輕輕拉開窗，房間內和他離開時沒有分毫變化，絲毫沒有人進來過得痕跡，安靜得能聽得見人的呼吸聲。

床上的那人依舊昏迷著，放在床內側的劍也沒有絲毫動過的痕跡。“奇怪，這顧辰生竟到現在都沒醒過麽？”，傅長歌躍進屋內，並不點燈，借著月光走到床邊，手搭到床上人的腕上，使內力輕輕探去。

“嘶”傅長歌猛地抽回手，穩了穩氣血，“只看他受了刀傷，怎麽內力也如此紊亂。觀他內力甚是雄厚，遠超於我，卻是橫沖直撞雜亂無比，想來不是那幾個黑衣人能造成的。”只是傅長歌自己內傷尚且未愈，對顧辰生更是絲毫辦法沒有。

傅長歌放下手，直起身，輕輕把房間內的物品一一收拾起來，“這大半日也未曾尋到此處，想來那些人也不是什麽神通廣大之輩”他心裏對那夥黑衣人有了大概的估計，也稍稍放下心來。

誰知就是這時，樓下隱隱傳來了腳步聲，還有那店小二刻意壓低的嗓音，“……是有兩個……這……哎……就在這邊……”

“真是想到什麽來什麽”傅長歌輕嘆一口氣，從床上抄起顧辰生的那柄劍，緩緩地拔劍出鞘，把聲音控制到極小。然後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站定，側耳仔細聽著。

四個人，其中三個腳步輕而穩，還有一個應該就是那店小二了。

“就是這間”這幾人順著樓梯走到房門前。

傅長歌聽到那店小二的聲音，把呼吸漸漸放緩。

“一個人來了沒一會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過。另一個好像生了重病，一直沒出過屋。”緊接著就是開門的聲音。

傅長歌站在門被側，手中提著劍，心中默默數著。

有人走進來了。第一個……是那店小二，然後……來了！傅長歌從側面刺出一劍，直向那人背心。閃過身將劍拔出，避開噴出的血跡，這時傅長歌身後才傳來刀刃破空之聲，他反手擋開一刀，緊接著反手向門口那人喉頭刺去。

誰知這人竟是不躲不避，仍是揮刀向傅長歌砍來。傅長歌上身向後仰去，手中卻分毫不停，一劍刺破那人喉嚨。他腳又一蹬，那還沒進屋的第三人就連著這被他刺破喉嚨的一同倒在了走廊上，手中的刀也被砸飛了出去。

可惜這第三個人還沒把同伴的屍體從身上推開，一道劍光已向著他面門刺來了。

“可惜了這身新衣”傅長歌拔出劍、回過身，在第一個進來的人身上又補上一劍，再看那店小二，已然是嚇得暈厥過去了，“怪不得一點喊叫聲都沒有。”

傅長歌在那昏過去的店小二身上擦了擦劍上的血跡，收劍入鞘，又蹲下身掀開了那幾個黑衣人的面罩，“是漢人？”他又查看了一下幾個黑衣人的體型、雙手雙臂，才直起身來，“這幾人練的是外家功夫，出手又都是不要命的招式，只為殺人。實在是不像江湖人。”

傅長歌心下有了計較，又聽著隔壁房間已有了動靜，提起桌上的包袱就要離開。這時他雙眼一掃屋內，又看見了躺在床上還是沒有絲毫動靜的顧辰生，不由得皺了皺眉。

“罷了，這到底出了什麽事還得賴著他替我解惑”，傅長歌猶豫一刻，扛起床上人，一個飛身從窗口掠了出去，待落下地卻是一個踉蹌。

“也就是這客棧不過兩層”傅長歌把顧辰生放在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一拉韁繩，兩人一騎往鎮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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